涉事機構關停?
↑雅圣思大門口
紅星新聞消息,2023年1月23日,網傳河南省中牟縣雅圣思教育基地存在扇巴掌、噴辣椒水、背輪胎跑步等體罰問題,引起社會輿論關注。2023年5月10日,中牟縣教體局工作人員向紅星新聞表示,該基地學生、相關人員已經清退,“很早就停止訓練,昨天下午是全部讓離開了”。
多名曾進入該教育基地的學生向紅星新聞表示,親歷過上述體罰現象,并稱在“就學”期間看到學生因不堪忍受嘗試自殺。曾于該教育基地工作的心理老師劉女士亦接受了采訪,稱“體罰確實有”,呼吁家長不要把孩子送到這類學校,“應該去尋找真正的心理干預”。
2023年1月28日,中牟縣宣傳部曾告訴紅星新聞記者,由公安局、教育部門、市場監管部門、消防部門等多部門聯合組成的調查組已經入駐該校,“如果發現問題,我們會堅決依法依規進行嚴肅處理”。但截至發稿前,該縣公安局、教體局還未公布調查結果。
在學生口中
懲罰包括辣椒水、背輪胎、特訓班
朵朵被送進雅圣思的時候13歲,她說在那里,體罰、辣椒水、毆打都是家常便飯。
2021年9月,由于感覺孩子無法管束,朵朵的父母將她轉交給了號稱以“素質教育”為主的雅圣思教育基地,那時,學校老師給朵朵和家長的承諾是“不打不罵,每次都會和學生好好溝通”。但真的進入其中以后,朵朵稱這些承諾都沒有兌現,“里邊的教官總是打,總是辱罵我們”。
在學生們口中,雅圣思的教官們進行體罰和辱罵并不需要原因,學生態度不好、校長批評教官,又或者在紀律上有任何差錯,都可以是進行懲罰的理由。常規的訓練包含鴨子步、蛙跳、蹲起、俯臥撐、跑步。因為抑郁癥被送進去的15歲女孩娜娜表示,這些項目有時會穿插著進行,“蛙跳完了兔子跳,兔子跳完了跑,跑完之后做蹲起,我第二天兩條腿全都是疼的”。
在體力訓練之上,更進一步的懲罰是毆打。朵朵說自己曾因頂撞教官被打過,對方是成年男性,一開始用厚重的木板打她,后來換成鐵棍,“打腫了好幾片”。由于被毆打,朵朵的手部浮腫化膿,在給家長錄制視頻的時候被看到,引起了家人的警惕,然而面對家長詢問,學校方面有一套慣用的說辭,“逃跑的時候磕的”。
至于網上被頻繁提及的辣椒水,則更接近于一種威懾手段。娜娜在雅圣思期間并沒有遭遇過這項懲罰,只是見到過同學因為被噴辣椒水導致眼睛發炎,較為叛逆的朵朵則親身體驗過,“臉特別特別疼,蟄得慌,眼睛都睜不開,會一直流眼淚”。
對付像朵朵這樣難以管束的孩子,雅圣思還有一個手段:“特訓班”。據她回憶,當時特訓班里面總共有十幾個人,除了會被教官重點盯著,訓練方法及懲罰手段也會有所升級,比如背輪胎——將汽車輪胎卡在身上,又或者抱著、扛著,然后圍著操場跑步,在普通班,這種訓練可能每周只有一次,而在特訓班的那一個月,朵朵稱自己幾乎每天都要和巨大的輪胎為伴。
如今,離開雅圣思近一年時間,回憶起在里面的經歷,朵朵依然心有余悸,她的性格變得更加敏感、易怒,“進去之后出來了發現脾氣越來越暴躁,只要別人說我哪一點不好,我上去就會打別人、罵別人”。
↑雅圣思教學樓。受訪者供圖
多人曾有過逃跑計劃
能夠成功逃離的只是少數
在特殊的環境中,有人和這套規則達成了和解,比如“助教”們。據娜娜回憶,助教一般由在雅圣思生活較久的“老生”擔任,生活方面還和普通學生同吃同住,但享有不訓練、體罰學生的“特權”。
娜娜說,雖然教官對外稱助教的選擇標準是“表現良好”,但在她看來這些助教多半都是管不下來的“刺頭”。成功逃出雅圣思的小蔣表示,相比起教官,這些助教們在訓練學生的時候還會帶上侮辱性質,對學生進行謾罵、人格貶損,“有的助教仗勢欺人,里邊學生地位嚴重不平衡”。
2022年3月8日,小蔣被從家中帶走,送入這所“叛逆學校”,隨后由于無法適應該校的訓練方式,萌生逃跑的想法。實際上,逃跑在雅圣思并不少見,多名學生都表示有過類似的計劃,但要么被抓回來,要么被發現阻止,幾乎鮮有成功離開的,他是少數例外情況之一。
第一次逃跑,發生在小蔣進入雅圣思后不久。彼時由于政策要求,該校將新入學不到一個月的學生全部組織起來送上大巴車逃避檢查,大巴車駛出離學校十幾公里處后,在一片農田旁邊停下,看教官們開始午休,他和一名同學聯手用消防錘砸開玻璃跳窗逃跑,但最終被一名老生追回。
要逃出雅圣思并不容易,這所學校坐落于中牟縣春水東路旁,附近有多個工廠及物流園區,學校內部空間并不大,一棟6層“L型”樓房,一個小院以及演播廳,在學校旁邊還有一個改建出來的操場。作為“教學”、生活區域,6層小樓幾乎每扇窗子都裝了防盜條,學生的活動區域也十分有限,“都在老師、教官眼皮子下面”。
逃跑失敗被抓回來后,小蔣經歷了約一周的“重點關照”,隨后因為表現良好,慢慢成為學生幫廚,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活動權——有獨立宿舍,錄入了電梯指紋,可以在校內走動。
2022年7月1日,小蔣“重獲自由”的日子,他在5樓發現了一間放菜的房子,窗戶沒有防盜條,那天雅圣思組織學生舉辦晚會,老師、教官都在演播廳,小蔣和兩個同學覺得這是逃跑的機會,三人將消防水管從窗戶拋下,打算沿著水管爬下去,“那天真的是天時地利人和”。
小蔣不知道另外兩個同學跑出來了沒有,等他忍著手上的疼痛降到樓下,老師和教官已經開始到處找他們,小蔣不敢多等拔腿就跑,好在他家不算遠,就在幾十公里外的隔壁縣。回家以后,父母除了“驚訝”,再沒有更多的表示,沒有說要再把他送回去,也絕口不提這所“學校”可能存在的那些問題,“他們一般都是逃避這個話題,不愿意承認自己的過錯”。
↑雅圣思周邊環境
前心理教師:
再怎么樣也不要把孩子送到特訓學校
在雅圣思工作過后,劉女士稱自己對這里“很失望”。
三年前,長期從事心理咨詢的劉女士主動應聘了雅圣思的心理教師崗位,除了對這類<愛尬聊_百科網>特訓學校的好奇,她說當時應聘的動機還有一部分是“覺得這些孩子很可憐”,想進入其中靠專業能力提供心理干預。
但雅圣思并沒有為劉女士提供她想象中的機會,許多她評估后認為應該盡快回學校進行學習的學生都沒能順利“畢業”。劉女士坦言,雅圣思畢竟以招生為目的,如果學生頻繁流失,對于這里的口碑和營收都會造成影響。
另外,這里的“師資力量”也嚴重不足,劉女士在職期間僅有三名心理老師,面對近兩百多名學生,很難給每個人都提供充分的干預,孩子們幾乎都只能被動訓練,并不能真正解決其與外界、家庭之間的矛盾,“孩子們只能被動地承認‘我錯了’,或者是‘我知道爸爸媽媽辛苦了’,目的是為了早點出去,但真的早點出去之后,孩子們在短時間內可能會表現得比較順從,但實際上針對他們的學業,針對他們人格的發展,其實已經變形了,已經有些扭曲了”。
類似的事件早有先例,據澎湃新聞報道,2016年黑龍江省肇東市一名16歲少女,因被父母送進某“矯治機構”接受“治療”,回家后弒母傷父,葬送了自己的人生和家庭的未來。在劉女士看來,類似特訓學校這樣的機構,是通過強約束的環境改變孩子的行為,但如果不通過正規的心理干預解決真正的癥結,問題并不能得到解決,“大部分孩子的身心會受到二次創傷”。
值得注意的是,把孩子送進這類機構,本身也存在后續風險。要把孩子送到特訓學校,家長需要開具休學、厭學證明,而如果開具了抑郁癥、焦慮癥或者是雙向障礙這些精神類證明,很可能對孩子今后的保險投保等諸多事宜產生長遠影響。
在劉女士看來,家長與其花費數萬元將孩子送進這些地方,不如向正規的精神科醫院、心理咨詢師求助,“再怎么樣,不要把孩子送送到特訓學校”。但另一方面,她也承認這個行業還是“朝陽產業”,需求旺盛,“有一部分家長真的是不愿意面對孩子,特別擔心恐懼,他就愿意用兩三年讓孩子在外面去上學,這樣他會避免很多的麻煩事情”。
至于學生們指控的體罰、虐待等問題,劉女士稱自己并不知情,“我在里面還好,懲罰沒有特別多,背地里他們肯定有,但是在我這塊還好”。
當地成立聯合調查組
雅圣思被指相關資質存疑
2023年1月28日下午,中牟縣宣傳部曾向紅星新聞記者透露,中牟縣成立了聯合調查組,其構成涉及多個部門,“我們公安教育、市場監管、應急、住建、規劃、消防,還有咱們屬地”。
1月28日下午,紅星新聞記者到訪中牟縣雅圣思教育基地,看見大門緊閉,多名保安人員把守門口,稱必須要預約才能進入。記者注意到,有家長將一名10歲左右的女孩送入該校,在一旁的保安人員稱該校當時生意火爆,“家長預約的可多,都排完了,都接不過來,都沒法吃飯”。
天眼查查詢顯示,河南省雅圣思素質教育基地隸屬于河南省雅圣思教育科技有限公司,位于鄭州市中牟縣,注冊日期為2018年10月,經營范圍為教育軟件開發、教育輔助服務、教育咨詢服務、心理咨詢服務、體能拓展訓練服務、商務信息咨詢服務等。
據基地官網的介紹頁面,該基地招收學生主要為10-20歲有“雙癮”,早戀、叛逆、自卑自閉、厭學跳課、離家出走、暴力傾向、心理人格異常、打架斗毆、與父母溝通困難、親情冷漠、奢侈消費的青少年。
據齊魯晚報報道,河南省中牟縣教育體育局曾稱雅圣思素質教育基地不歸教體局管,“這個不是學校,是個教育基地,是沒有通過我們審批的。我們這邊不了解這個基地的情況。”在天眼查相關資質頁面中,該基地亦不具備教育、醫療等相關資質。
2023年5月10日,記者再次致電中牟縣教體局,接電話的工作人員稱聯合調查組的調查結果仍未公布,但該基地的學生、相關人員已經清退,“很早就停止訓練,昨天下午是全部讓離開了”。